那天,我沒來由的想看看家。

  
  我的家。

  
  我過去的家。
  
  


  我不知道顥爾可以這麼雞婆,我翹課是很稀鬆平常的事,但是他卻打電話來,不是要我幫他買飲料或買午餐之類的,而是直接問我人在哪裡。

  
  他很敏感,直覺也一向很準。我很討厭他這些龜毛的地方。

  
  我沒有說謊,直接跟他說我在他家門前。他家一向都沒人在,我只是有點懷念來逛逛而已。

  
  打從我國小畢業就不曾再去他家了。他爸爸認為我是神經病,禁止他跟我往來,不過我還是會偶爾跑到他家玩。別人都說很奇怪,一個女生單獨跑到一個男生家裡玩。

  
  要是知道我們在幹麻,他們會覺得更奇怪。我們會一起看漫畫、玩電動,有一次我去他家支解了他小時候騎的三輪車,有一次他來我家燒了所有的課本和考卷。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他很快就搭車來了,像是懷疑我念舊完會自殺一樣。我們在這個小鎮,這個我們出生、成長的小鎮閒逛。是的,很懷念。那又怎樣?

  
  國中畢業那年我離家出走,可是還是有繼續就學,我根本不知道我還會再遇到顥爾。我不知道,我們都離開了那個純樸的小鎮。我一直都記得,稻穗成熟時金黃色的波浪是多麼美,而在冬季取代它們的油菜花田又是多麼可愛。可笑的是,我懷念的事物並不包括我的家人。

  
  我呸。

  
  
  

  我們回到國小母校,指著那顆腐朽的樹,那是被我們做化學實驗時毀掉的;看看PU跑道的凹洞,那也是我們幹的。不論走到哪,到處都有我們破壞的痕跡,過了這麼久,就像我的記憶一樣,該死的沒被磨滅。

  
  晚上,我們去逛夜市。已經很久沒有在這樣混亂骯髒的地方吃喝談天了,感慨很深,顥爾說我有病。

  
  對,我有病,打從我發覺我和那個家格格不入時我就知道了。所有的人看起來是那麼的愚蠢與該死,我就越是格外突出;當我被貼了「獨特」這個標籤時,我就知道我有病。而我是那麼的自傲,因為我和你們這些凡夫俗子就是不一樣。

  
  我有病。刀子在我的身上畫下傷口,當我的血流出來時不只是痛楚的湧出,還有那股怨氣也跟著宣洩。我的不平、我的孤寂、我的一切不被認同的一切,隨著鮮紅的血液傾瀉而出;但糾在心口的結怎麼樣也不會鬆,手中鋒利的刀刃什麼也斬不斷,僅僅流出那無謂的血。

  
  對不起,我無法跟你們這些正常人相處在一起,很抱歉,我害怕自己被你們矯正;所以我逃了,逃得遠遠地,誰也找不到我、誰也救不了我。反正你們也沒有資格。

  
  然後我到了我的家。顥爾站在門口看著我打開了門,沒有吐槽我還留著這個家的鑰匙。我回到了我過去的家,可是那些討厭的人已經不在這裡了。家裡的擺設大致上沒變多少,但當我看到我的房門時,還是因為憤怒而停下腳步。

  
  憑什麼?你們憑什麼掩飾我曾經的存在?我把門上貼著的報紙扯下來,對,我在門上刻著的「去死吧」三個破碎的大字,你們以為這樣就可以讓我留下的痕跡湮滅嗎?所以,我很明白,不論門外門內,你們都企圖將我像髒東西一樣抹去是嗎?

  
  我沒有進去。我滿櫃的書與模型,是否存在已經沒意義了;因為這個地方已經被侵佔了,我再怎麼想要留下自己過去枕邊的淚水也沒意義了。現下是,以後也是。

  
  我們在屋頂吃東西,看著天上的煙火。對了,今天好像是什麼日子?對了,今天是……對了,今年的最後一天。我總算想起了今天回到這裡的動機。

  
  
  

  顥爾真的很吵,我把他趕出門,開始倒汽油。從屋頂開始,樓梯、房間、廁所、廚房、客廳,沒有一個地方被我漏掉。然後我點燃了火柴,我還記的這個雨傘牌火柴。

  
  很快地,火柴熄掉了。我再點一根,沒用的,我想要的東西不可能會在火燄中出現,我的慾望是那麼虛幻而不切實際,就是這樣稍縱即逝的火苗也無法顯現。但我不願他再存在的東西,能夠親手毀掉是我的榮幸。

  
  我將點燃了的火柴丟到油泊裡。

  
  然後逃了出來。

  
  永永遠遠地。

  
  火燒的很旺。

  
  在那樣的熊熊大火裡,我什麼也沒看到。

  
  但我知道,我親手粉碎了一些東西。一些,我意欲卻又阻止自己去得到的東西。

  
  然後,什麼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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