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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鐘鎮》→《死亡之寒與笑容》→《煉金術與戰士》→《阿加曼德家族》→《》→《直到死亡把我們分離》→《戰歌峽谷》→《棘齒城》→《黃沙之上》→《幽暗城》→《銀月城》→《天黑黑》→《誓縛
 
 
 


  他後退了幾步,因為腳軟而跌坐了下來;緊接著,他在那血肉模糊的屍體旁嘔吐不止。
 
 
 
    
黃沙之上
 
 
 
  那樣豔紅的血跡在這貧瘠的大地上似乎乾卻了一段時間,但仍然清晰可見,深深刻印在黃沙之上;而那具屍體儘管殘缺不全,仍能從大略的體型與外貌上觀察出來,這是一名獸人女性的屍體。洛伊‧浴日看著那被蛆蟲蠶食而千瘡百孔的屍塊,他站起身轉過頭去,心裡要求自己別再在意這綠色的可憐女人。
 
  他環視四周,景色是一成不變的貧瘠與黃沙,他開始有點後悔再次踏上這片土地。當他還在躊躇要往哪個方向前進時,一個熟悉的觸感制止了他的腳步──上了黏稠毒藥的匕首抵著他光滑的下巴,而它是伴隨了一句冰冷且帶有特殊口音的通用語而來:「動一根手指就要了你的小命,辛多雷。」
 
  一名夜精靈盜賊。洛伊嬌小的身子微微顫抖著,並打從心底詛咒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名盜賊,而他不敢期盼身後這名夜精靈女性會比上次欲至他於死地的不死族盜賊要來的慈悲;儘管各個種族語言的汙穢詞彙充斥於他的胸口,但他仍沒有那個勇氣說話或踏步──直到一個黑影在瞬間佔據了他的所有視線,他才驚呼出來。
 
  一隻紫黑色毛皮的豹突然出現在他眼前,牠將洛伊從頭至腳都嗅了一遍,發出銀白色光亮的深沉雙眸注視著洛伊那對湛藍的大眼──不過膽怯令他的視線游移不定──牠張口露出了野獸的利齒,吐出的卻非是貓科動物的嘶吼,而是富有韻味的達納蘇斯語:「漢娜‧刃葉,別衝動。這孩子是名半奎多雷。」
 
  眨眼間,眼前的黑豹幻化成了一名夜精靈女性,她將髮辮甩到身後,繼續用她那與野獸大相逕庭的嗓音嚼著她們未曾因歲月而死去的語言,「真有趣。就是人類的城市也很難見到奎多雷,沒想到在部落的地盤上竟然會有個半奎多雷在閒逛,還是個小娃兒。」
 
  洛伊‧浴日微微挑起他略長的眉毛,但他身邊這兩位身材高窕的遠親並未發覺這名高等精靈與人類混血的矮小男孩有所不滿。他身後名為漢娜‧刃葉的夜精靈盜賊聲音依然如她的武器一般森寒,對她的夥伴發出了警語:「不論他是誰,艾恩‧流水,我們不能洩漏行蹤。身為隊長,妳最好快點決定這小鬼怎麼處理。」
 
  名為艾恩‧流水的夜精靈德魯伊才要開始思量眼前這名男孩該如何處置時,遠方傳來一聲叫喚打斷了洛伊不止的膽顫;須臾,一名人類男性在黃沙中奔至他們跟前,他累得坐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並出聲抱怨:「喝、喝……我說、兩位女士,喝、喝……妳們、可以不要老是突然消失不見嗎?這樣,喝、喝……我連要跟上都沒有方向啊!」
 
  冷哼一聲,漢娜‧刃葉未曾移動她鋒利的匕首半分,但將她所使用的語言換成了這名人類男性所通曉的通用語嘲諷他的疲累,「馬庫斯‧拜爾,你是我見過最沒效率的聖騎士。難道不是你建議不乘坐坐騎行動的嗎?怎麼?現在反悔了?」
 
  「我的用意是不要讓部落的人發現我們的行蹤啊!但是妳們兩位總是消失不見,妳們沒有我的隨行,要是有了什麼萬一──」馬庫斯‧拜爾說到這便不敢再繼續,洛伊悄悄瞄一眼他身後的漢娜‧刃葉,發覺這名夜精靈盜賊臉上的面紋因她正惡狠狠瞪視著這名遲來的人類聖騎士而扭曲;而馬庫斯‧拜爾雙手緊摀著自己的嘴,汗水沿著黝黑的臉滑下,在粗硬的鬍渣上凝著土色的小水滴。
 
  「好了,兩位,」這個小隊的隊長,艾恩‧流水上前來調停,「如果我們不想讓索拉‧羽月的慘劇再次發生,就必須謹慎行事,因為一點意見的分歧而亂了陣腳,這在部落的領地上是非常不智的。」
 
  漢娜咬著下唇,抵著洛伊下巴的匕首加重了些微力道,痛叫了一聲馬庫斯這才發現他的存在,「這孩子是怎麼回事?刃葉女士,妳還是把妳手中嚇人的東西收起來吧,看看這可憐的血精靈丫頭!」馬庫斯將漢娜拿著匕首的手挪開,一把將洛伊拉近,洛伊卻甩開馬庫斯的大掌用他們的語言怒罵著:「我去你的丫頭!我也不是啥撈什子的血精靈,你這聖騎士白癡!」
 
  「半奎多雷,不想死就別放肆。」漢娜橫眉豎眼地再次亮出了她的武器,馬庫斯卻擋在她面前,驚奇看著洛伊,「怪怪,生得這麼標緻,卻是個男孩啊!刃葉女士,妳剛才說什麼來著?這孩子是……?」
 
  艾恩以眼神示意漢娜收起她的怒氣,對馬庫斯解釋道:「我想這孩子應該是名半精靈,高等精靈與人類的混血兒。令我訝異的是,孩子,」這名德魯伊高深莫測的眼神落到了洛伊身上,令他不是很自在,「你的通用語比我與我的姊妹們要高明多了。有些奎多雷為了方便旅行或貿易,對於各個種族的語言都頗有研究,而就我所知,距離這裡最近的一個港口似乎有位奎多雷貿易者……」
 
  洛伊暗自吞了吞口水,但那名遲鈍的聖騎士又再次跳出來維護他,「我說親愛的隊長大人、女士,他只是個孩子啊!也許他只是迷了路,正想著要怎麼回到他父母身邊而著急呢!妳們看看這孩子,全身髒兮兮的,」他伸手想幫他拍去衣服上的塵土,洛伊卻厭惡地避開他,「我們不能丟下他!這塊土地太危險了,更何況這裡是部落的領地!」
 
  一聲冷笑,漢娜刻意說著馬庫斯聽不懂的語言,「不過是個半奎多雷雜種!是走丟還是被丟了,我看這小鬼也不清楚!他身上也有祕法的臭味……搞不好還是部落培養的間諜呢。」她望向艾恩,「還是滅口吧,艾恩。為了這個無聊的任務已經犧牲了索拉,部落那些垃圾……!」她咬牙切齒並緊握著拳頭,「我要他們血債血還!」
 
  「漢娜,冷靜點。如果妳要報仇,將來不論是在戰歌峽谷還是阿拉希盆地機會多的是,但是當下最重要的是我們身負的任務。索拉雖然是負責後援的牧師,但她也明白這點的。況且,」艾恩瞥了一眼馬庫斯,「人類給了奎多雷保障,讓他們成為聯盟的一份子,要是壞了各族間訂定的誓約會讓我一族帶來困擾,」她按著漢娜的肩,嚴肅警告著:「黑暗之門已經開啟了,辛多雷再過不久也要與部落結盟……在這個關鍵眼上,最好別出什麼亂子!」
 
  馬庫斯皺著眉,不悅地向這兩位夜精靈女性方才的談話提出抗議,「女士們,我們好歹也是同一個小隊的成員,要聊天也可以不用刻意用妳們高貴的語言啊!就算妳們想排擠我,也要顧及到這孩子啊,我們還沒決定該如何安置他啊!」
 
  當這名愚蠢的人類聖騎士試圖插進她們的對話時,夜精靈盜賊與德魯伊仍然用達納蘇斯語嘰哩咕嚕地迅速交談著;而洛伊‧浴日心裡一面惡毒取笑這三名聯盟,一面想著該如何甩開聖騎士有用的大掌,並成功逃離這三人;而他還在思量著各種千奇百怪的逃脫術時,一道箭矢破空的聲音傳給了他信號。
 
  四人身形一閃──聖騎士硬拉著洛伊的小手──一支箭矢穿過他們之間,令它飛躍的力量強勁地使箭支入土數分,而那艷麗的翎羽像毒蛇吐信示威般激烈搖曳著。
 
  「孩子!快躲到我身後!」在聖騎士這麼大喊的瞬間,冷箭數發快得令他們措手不及,除了被聖騎士護著的洛伊,另外三人都身中數箭,就連盜賊與德魯伊也來不及潛形。洛伊望向箭矢的來處,才著眼一名黑髮的獸人獵人站在不遠的一個小山丘上,一隻兇猛的黑色巨獅就已張牙裂嘴撲向他們。
 
  「獅王修瑪!這獵人不簡單,當心點!」夜精靈德魯伊變身為豹形態,與獅王修瑪虛晃一招,便跟上夜精靈盜賊一同對付獸人獵人;而留在原地的人類聖騎士應付這貧瘠之地上的獅中之王,但也處處顧及洛伊‧浴日的安危,盡力不讓獅王修瑪去傷害他。
 
  洛伊蹲在聖騎士身後,悄悄望向另一邊的戰圈:只見盜賊被獸人獵人丟出的炸彈炸著而在原地暈眩,德魯伊中了冰霜陷阱而足履遲滯,儘管是名野性德魯伊也不得不使用拙劣的月火試圖攻擊獸人獵人;而那名獸人獵人迅捷移動著發矢攻擊,但也不忘高聲嘲笑這兩名夜精靈的愚鈍。
 
  「有夠智障的笑聲!」洛伊心頭暗自辱罵著獸人獵人後,便不再理會那方面的戰鬥;黃沙漫天,他正四處張望時,聖騎士戰鬥的吼叫聲引起了他的注意:「孩子!你有聽到嗎?」聖騎士的汗水不住流下,但從那些參差不齊的鬍渣滴下的卻是鮮紅色的血,「以聖光之名,我絕對不會讓你死的!但要是我將聖光的力量釋放到你身上時,你就快點逃吧!千萬別被部落給逮到了!」
 
  剎那,一個衝鋒令聖騎士暈眩過去,聖騎士心中大喊不妙;當他因為受到傷害而從暈眩中醒來並轉身時,第一時間並不是擊暈他眼前的被遺忘者戰士,而是施放了保護祝福在半精靈男孩的身上。
 
  「孩子!快逃啊!」
 
  語畢,被遺忘者戰士一記雷霆一擊,聖騎士隨即倒在黃沙之上,暈死過去。
 
  被遺忘者戰士一個手勢,獅王修瑪便不再啃咬不省人事的聖騎士,而是踏著牠的肉掌去尋找牠仍在玩弄敵人的主人;被遺忘者戰士收起武器,轉過身來。
 
  戰士斑駁的臉慘白如紙,空洞的眼神毫無情緒,淡然的面容毫無起伏。他看著呆愣在原地的洛伊‧浴日,當這名半精靈男孩身上璀璨的光芒消失後,他便用他們部落的通用語淡淡吐出嘶啞低沉的聲音:「洛伊,走吧。」說完,轉頭就離開了。
 
  洛伊如大夢初醒,看了看地上昏迷的聖騎士,又看了看戰士離去的背影,他趕緊從懷中拿出一片草葉啣在口中並追趕戰士,「喂!奈特,不管那傢伙嗎?喂,等我啦!」
 
  *
 
  在今晚進入十字路口路旅店的任何人都會將他們訝異的目光落到洛伊‧浴日身上,因為他燦爛的金色長髮、白皙的肌膚與嬌小的身材看起來就像人類小女孩手中抱的洋娃娃一樣;雖然近來有消息血精靈將要加入部落,但還是有不少人好奇或上前質詢這名精靈男孩從何而來,畢竟要在黃沙中看見這一族是難能可貴。而那些人的好奇總是令洛伊生氣得亂扔食物或破口大罵不堪入耳的語句──不過都是使用通用語──相較於這名氣質與外貌不符的半精靈男孩,與他同桌的夥伴實在是過於高雅。這名來自幽暗城的被遺忘者戰士是奈特‧祭月者,雖然他的肉體已經死去,但仍然如活人一般享用自己所烹煮出來的佳餚。
 
  被遺忘者與半精靈的組合顯然不太常見,更何況這名半精靈男孩尚未成年,但奈特‧祭月者也是出於無奈與這名來自於棘齒城的男孩踩著黃沙同行,儘管這名沉默的戰士已無所謂。洛伊‧浴日,他是棘齒城著名航海家:沙羅薩斯‧耀日船長的姪子;由於奈特屢次救了洛伊的小命,更由於洛伊心懷著成為「偉大的冒險者」、「強大的法師」這樣的夢想,沙羅薩斯船長接受了他最心愛的姪子所要求的:讓洛伊跟著奈特,以冒險者的身份成為部落的一份子。
 
  或許是這名患了血薊上癮症的半精靈男孩,在接受了奈特這位藥草與鍊金學家給予的實驗用剩血薊後,開始認為這名被遺忘者是個善良的死人;但思想單純的他好似不認為繼續服用這種足以令任何高等精靈與血精靈嗜之如命的祕法雜草有何害處──他當然也不會想到自己可能步上近親血精靈的後塵;而提供血薊來源的奈特似乎也非是罪大惡極者。但這名淡泊的被遺忘者救了這莽撞的男孩數次是毋庸置疑,洛伊小小的腦袋深以為奈特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並不離不棄直到永遠;他是如此信任他、如此敬愛這名被遺忘者戰士。
 
  但對奈特而言,洛伊‧浴日是他死去的生命中少數記得住的其中一位,而奈特對他也沒有特別的好惡,倘若洛伊不是在他身邊提醒他的存在,奈特認為這小小的身影一樣會從他的記憶中淡忘。如同過去他遺忘的其他人。但他並不在乎,他以為自己從墓地裡醒來並不是為了記得誰;可沒有信仰的奈特,也從不知他這漂泊的靈魂該如何存在。
 
  除了洛伊以外,奈特還記得一些人,譬如史卡利‧火斧,這名愛說嘴但狩獵技巧卓越的獸人獵人,這名部落的士兵總是不好好遵守規範,除了嘴巴大了點還愛惹是生非;不但像顆皮球一樣被上級踢來踢去,就是軍中同儕也討厭他的大嗓門與自大的個性。就因為如此,史卡利被調派於棘齒城時結識了奈特,他的單純與豪爽令奈特很快就接納了這位不討人喜歡的獵人;儘管後來被發配邊疆,他卻很快地完成自己應負責的任務,受到上級的許可,偕同奈特一同在黃沙中冒險、閒逛──不過半精靈男孩的同行並不在他的意料中。
 
  而現在奈特與洛伊正在等待著史卡利,才能決定下一個目的地;畢竟洛伊連新兵也稱不上,史卡利是大聲嘲笑著這名男孩偉大的願望,洛伊卻只能氣得滿臉通紅而說不出任何一句話反駁。他不得不承認,跟在他們兩個身邊,去許多危險的地方冒險,他無疑是個拖油瓶;而奈特與史卡利的實力他怎麼樣也批評不來,只希望自己能盡快趕上那個程度。
 
  當洛伊‧浴日結束了他細碎的辱罵與浪費食物的舉動,他將一片血薊放在口中嚼著,望了奈特‧祭月者一眼,收起他的煩躁,怯怯出聲:「那個,奈特,我有一件事想問你。」
 
  奈特像名活著的人類男性喝了口茶,微微點頭,示意他聽著;洛伊不安的用小手捲攪著上衣下擺,他低著頭,低聲問道:「那個,今天,那三個聯盟……那個聖騎士白癡,你為什麼沒有殺他呢?
 
  「之前你們在千針石林不是就做過這種事了嗎?你還要我躲起來,但是我都看到了!」他的聲音漸漸大聲起來,說話的速度也緊張地加快,「史卡利那個智障先設了陷阱,然後你們兩個就一起殺了那個低能的夜精靈!為什麼呢?為什麼今天你就不殺人了呢?你不是部落的人嗎?部落、聯盟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是嗎?」
 
  此時,奈特突然站起身來,洛伊身子不禁嚇得震了一下,不過奈特只是將熱水沖到茶壺裡;他倒著茶,淡淡說道:「他想要救你。」他也給洛伊倒了茶,但洛伊沒喝,只是若有所思。
 
  當他們又恢復沉默時,旅店外傳來一陣陣的喧嘩聲,洛伊啐了一聲,「八成是那個腦袋裝屎的智障!」不久,史卡利‧火斧大搖大擺的跟他的寵物一同進入旅店,手上還拎著兩個包袱。
 
  奈特才將食物放在地上,獅王修瑪便橫衝直撞的撲到食物跟前,像是餓了許多天似的狼吞虎嚥起來,就連鬚髯上的黃沙也一併吞進肚裡;洛伊厭惡的低聲臭罵著:「什麼人養什麼狗!這傢伙之前明明還雄赳赳氣昂昂的,現在像頭豬!就跟他主人一樣……」話還沒說完,「匡啷」重響,史卡利將手中的包袱丟到了他們桌上,包覆在外的布巾散了開來,裡面的東西露出了面目:那是兩名夜精靈女性的頭顱,豔紅的血跡上沾滿了黃沙;一個髮辮散開而凌亂,一個面紋因憤怒而扭曲──顯然是今日碰上的兩名夜精靈德魯伊與盜賊。
 
  洛伊尖叫一聲跳了起來,遠離了桌子,別過眼去破口大罵著,但與史卡利雷響般的笑聲相比卻如同女孩嬌嗔;史卡利一邊笑著一邊拿起茶杯,將洛伊的茶一飲而盡──但隨即又吐了出來。
 
  「咳咳!靠!這什麼鬼東西?又鹹又辣的!咳!」史卡利一面咳嗽一面數落這壺茶的不是,奈特卻像沒事般喝了一口,面無表情說道:「菊花茶。」但奈特並沒有解釋,這是某位被遺忘者盜賊託他特調的菊花茶,而那名盜賊並沒有下巴,是否還存有味覺也很難說;而奈特只是好奇調來自己試著喝喝看罷了。
 
  「呸、呸!看在本大爺今天心情不錯,這筆帳就先記下吧!嘿,你們看看這個,榮譽擊殺!」他坐了下來,拍拍身上的沙土,嘿嘿怪笑著挖鼻孔,「我之前的長官就在外面,你們真應該看看他那臉蠢樣!哈哈,這下我升官有望啦!」他開心得拿起桌上的食物開始大口大口嚼起來,洛伊坐到奈特身旁──刻意遠離史卡利與他的寵物獅──瞥了一眼桌上的兩顆血淋淋的頭顱與史卡利吐出來的食物渣,忍不住轉過頭去乾嘔一陣。
 
  良久,他看史卡利拍著肚子開始喝起酒來,似乎是吃飽了心情比先前更好,便試探性的問:「喂,死胖子,這兩個夜精靈都是被你殺死的?就是今天那兩個對吧?」
 
  「廢話!本大爺是什麼人?說到這個,你這臭小鬼真的很欠揍,你沒事亂跑迷什麼路啊?不過我才可以賺到這兩顆人頭啦!」他仰頸灌了一口酒,大掌拂去嘴邊的酒沫,「這兩個女人實在蠢得要命,以為她們人多就能幹掉本大爺嗎?哈,當那個德魯伊掛點時那個盜賊的臉實在有夠好笑!」他拿出一份沾了血跡和黃沙的卷軸丟到桌上,「真搞不懂聯盟怎麼會派這麼兩光的傢伙來部落的地盤送信!連後援也沒有,裡面的內容一定也不怎麼樣。」
 
  「他們原本有四個人,」洛伊突然衝出口,「有一個牧師在路上死了,另外一個是聖騎士。」
 
  「聖騎士?」史卡利感興趣的問著:「我很少看到聖騎士耶,喂,奈特,他們會用什麼樣的魔法啊?有你硬嗎?還是太弱所以一下就死翹翹啦?」
 
  奈特觀察著桌上的兩顆腦袋,心不在焉的說著:「他沒死。」
 
  「什麼?給他逃掉啦?」史卡利並沒有生氣,反而很高興的樣子,「我聽說聖騎士好像有辦法讓自己刀槍不入的樣子,該不會就是這樣跑掉的吧?」他拿出他的弓開始使勁的擦拭,「如果他還想要這封信就會回來的!嘿,會很有趣喔!對了,小鬼,你看一下裡面寫什麼。」
 
  洛伊將那份看起來很正式卻髒汙了的卷軸拿起來端倪一陣子,才小心翼翼解開上頭的銀色絲帶,他迅速看著內容道:「裡面寫的都是達納蘇斯語,我聽得懂,可是看不懂。不過裡面有提到幾個人名,還有梣谷和石爪山脈……」
 
  「梣谷和石爪山嗎?唔,那明天去梣谷看看好了。小鬼,你還真有用!為什麼要當法師啊?」他一邊擦去長弓上的沙塵一面踢著腳下熟睡的修瑪,「如果你當了盜賊,你一定可以簡簡單單拿到他們的機密文件,還可以解讀內容哩!這下聯盟在戰歌和阿拉希一定會輸得很淒慘的!喂,小鬼,」他拿著長弓伸到洛伊面前不住敲他的腦袋,「怎麼樣啊?你就先待在奧格瑪當盜賊學徒,等到下面的毛長齊後再跟我們去闖吧!」
 
  洛伊用力推開他的弓,大喊著:「我才不要當什麼盜賊咧!」接著開始是一連串用通用語講的髒話,而史卡利因為聽不懂所以也沒動怒,只是聳聳肩,「隨便你,不過你明天是不可能跟著我們的,除非你想讓你漂亮的腦袋開花!」
 
  史卡利‧火斧噴著口沫大笑著,接著一把拎起他的寵物獅丟到旅店外;他抓抓自己的雜亂的短髮,走到牆邊跳上了行軍床,才剛躺上去打了個呵欠,便開始呼呼大睡,而旅店的其他旅客很顯然受不了他轟隆隆的鼾聲而退避三舍,更遑論懸在他嘴邊骯髒的唾液是何等不堪入目。
 
  「我明天真的不能跟去嗎?」洛伊用祈求的眼神望著奈特,奈特卻站起身欲離去,洛伊趕緊叫住他,他只是淡淡答應:「我去釣魚。」說完就離開了旅店。
 
  洛伊‧浴日無法明白,在這大半夜充斥黃沙的貧瘠之地,奈特‧祭月者要去哪裡釣魚。
 
 
 
  翌日,洛伊被貧瘠之地的炎熱給驚醒,奈特和史卡利卻早已出發不見人影。
 
  由於昨日的驚嚇,洛伊已不敢在貧瘠之地閒逛,只是在十字路口內漫無目的的晃著;餓了,就吃奈特留給他的乾糧。由於前些日子他們才在亂風岡落腳過,也曾在黑雲峰探索過,洛伊對於牛頭人稍微有了些了解;但他還是相當訝異牛頭人與獸人的友好──他無法想像和這樣的種族作好朋友。
 
  這一天下來,他觀察到獸人確實像他所想的:無禮、骯髒兼沒衛生,而史卡利自是其中翹楚。他們大多數身上都有股臭味,用吐口水作為一種打招呼的方式,使用的物品也相當粗劣;他們把部落與榮耀時時掛在嘴邊,雖然對牛頭人和食人妖相當友好,但多數不願意與被遺忘者深交,更不用說一名精靈男孩在這個營地裡出沒是遭受如何待遇:洛伊一再地被議論、戲弄、質問與辱罵,他直到此時才知道史卡利這名沒大腦的獸人獵人是多麼友善,而奈特這名被遺忘者戰士簡直像他的親兄弟一樣在照顧他。
 
  他喪氣的躲到某個角落,心中直念著要奈特與史卡利盡快歸來;而他也擔憂想著,他投入部落是否是正確的選擇?此刻他才了解當初沙羅薩斯‧耀日船長的憂慮並非多餘,他最親愛的叔叔是多麼不希望他受到任何委屈,而他卻只是執意想要成為一名法師而不去顧慮其他細節。如果血精靈加入了部落,他的困境或許會好一些?但是他無法去親近血精靈,那些偏執的魔法上癮者不但不信任、也厭惡高等精靈;而半精靈在他們的社會裡向來不受到尊重,他們都說:雜種,與低俗的人類所生下的雜種。
 
  他想及昨日夜精靈盜賊的話語,眼淚不爭氣流了出來,一滴一滴落到黃土上;就是極力與高等精靈和血精靈撇清關係的夜精靈也認為他不過是個雜種,不得人愛、被遺棄的半精靈雜種。他拿出血薊,含著那樣帶有祕法氣味的草葉,卻覺得有份土味,低聲哭泣起來;就算投入聯盟,他也不認為自己會受到接納,因為他不過是個混血雜種,不是高等精靈也不是人類;而他永遠也無法成為一名令人敬畏的法師,人人都鄙視他……他懷著萬般的憂傷與苦楚漸漸睡去,而眼角的淚痕怎麼也乾不了。
 
  當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旅館的行軍床上,奈特在一旁烹煮食物。
 
  洛伊想到方才夢中隱隱約約似乎有兩張臉:一是昨日救了他的人類聖騎士,帶著鬍渣的黑臉仍燦笑著;一是奈特,淡淡說著不殺聖騎士的理由;他打了個呵欠,奈特因此而注意到他醒來了,身子還因為剛睡醒而冷得顫抖了一下。他遞給洛伊一碗湯,當洛伊喝下湯時,覺得手中那碗清香的液體真是世界上最溫暖的東西。
 
  「奈特,」他叫了奈特一聲,但沒有將空碗遞給他,只是心事重重的看著這名被遺忘者戰士慘白的面容;奈特望著他,露出疑惑的表情,洛伊遲疑說著:「奈特……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永遠做我的好朋友,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奈特‧祭月者頓了一下,但沒有答應,只是將他手中的空碗接過。
 
  洛伊還想說些什麼,但被史卡利的叫喚聲所打斷;史卡利提著弓,帶著修瑪跑到他們眼前大吼著:「喂喂喂!到底要不要走了啊?小鬼,你不能跟我們走,但算我們好人做到底,送你到奧格瑪吧!不過我們偶爾會寄各地的土產給你的啦,哈哈哈!」
 
  「這麼快就要走了?」洛伊跳下行軍床,疑惑問著:「你們今天不是去送信?結果咧?沒有什麼任務了嗎?」
 
  「哈,說到這個,你當時不在場,沒看到本大爺大顯神威實在太可惜了!」他挖挖鼻孔,大口噴著口水說著:「我們把信送給梣谷的一個長官,他叫我們去石爪山脈去殺了寄這封信的林精,當我們跑到那個洞裡找到她時,突然跑出一個聖騎士把我敲暈了!」
 
  洛伊驚呼一聲,「聖騎士?該不會是昨天的那個吧?」
 
  「對啦!那個聖騎士有夠白癡的,嘴巴一直在鬼叫一些有的沒有的,他原本想和那個半鹿的醜女人先對付奈特,不過我醒來後給他一發震盪射擊!嘿嘿,然後啊──」
 
  洛伊著急的吼著:「我靠!你給我說重點你這智障!結果那個聖騎士到底有沒有死啊?」
 
  「死了。」
 
  史卡利和洛伊同時轉過頭去看著奈特,他面無表情淡淡說道:「我們分別對付一個敵人,都死了,而聖騎士是我殺的。」
 
  洛伊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著奈特,「你?你怎麼會?可是……可是你不能……他想要救我耶!你殺了他?」
 
  奈特望著洛伊,嘶啞低沉的聲音緩緩說著:「部落、聯盟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這是你說的。」
 
  「可是、可是,他是個好人,你怎麼能……」
 
  「喂喂喂!小鬼!你的蠢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麼啊?」史卡利的拳頭用力敲著洛伊的頭,洛伊因此而跌坐到地上,「不是你說要加入部落的嗎?可憐那些聯盟的傢伙幹嘛?今天我管你是不是好傢伙,總之,看到聯盟我是格殺勿論的!因為他們是部落的敵人,你、記、好、了!」他用手指用力戳著洛伊白皙的額頭,使得他小小的額頭紅了起來,「為了部落!Lok'tar ogar!」
 
  推開史卡利手臂,他跳起大叫著:「我去你的什麼『勝利或是死亡』!狗屎、狗屁不通!我告訴你,你這腦袋裝屎的智障──」史卡利用力揍了他一拳,洛伊小小的身軀摔在地上痛叫了一聲,史卡利對他比著中指,洛伊卻只看到他身後步出旅館的奈特;他趕忙追了上去,拉住奈特,像耍賴似地扯著他的披風哭叫,「你怎麼能這樣、你怎麼能這樣?怎麼可以濫殺無辜?不可以這樣啊──」
 
  奈特垂下眼簾,任洛伊哭天喊地、任史卡利跳腳怒吼;良久,直到史卡利氣得離開了十字路口,洛伊哭累了坐在沙地上抽噎。他轉過身,看洛伊在地上哽咽不停,毫無感情的說著:「我們只是做出了選擇。
 
  「他有他的責任,所以他找上我們。我不想再死一次,所以他沒有活下來。如此而已。」洛伊抬起頭來,看著奈特用平淡的語氣訴說事實:「如果你想活著……那麼你要明白,很多時候你根本沒有妥協的機會。」
 
  洛伊呆呆望著眼前從未有情緒表情波動的被遺忘者,連哽咽也忘了。奈特並不再多說什麼,只是離開,搭上了雙足飛龍,離開了十字路口。
 
 
  
  當那位好心的獸欄管理員上前關心洛伊紅腫的臉頰時,他的腳早就因坐太久不曾動作而麻痺;這位牛頭人女性攙扶他起來並拍去他身上的沙土時,他注意到有名獸人男性一臉陰鬱地經過,口中還念念有詞,像是在咒罵著什麼。
 
  獸欄管理員嘆了一口氣,「可憐的男人。他和他的家人遭到刺背野豬人的偷襲,除了他與他最深愛的妻子,他的家人都在他的眼前死在野豬人手下。而他的妻子也和他在戰鬥中被沖散,當他傷痕累累的被救起來時,卻沒有人見過他妻子流亡到哪裡去了。」牛頭人女性憂傷的說著:「他的妻子到現在都還下落不明,而他還在找尋他妻子生還的任何可能性……還有任何復仇的機會。他到處委託冒險者,要他們去殲滅那些刺背野豬人,雖然不少野豬人的聚落因此而被滅,但他還是沒有妻子的任何消息。」
 
  洛伊聽著這些話,突然想起:在昨天,他被聯盟逮住之時,所看見的一具屍首。那血肉模糊的屍體、那千瘡百孔的屍體、那黃沙覆蓋的屍體、那獸人女性的屍體。緊接著他又想起,夜精靈盜賊的憤恨、人類聖騎士的笑容、史卡利的義正嚴詞還有奈特離開前留給他的話語。
 
  他推開獸欄管理員,走向獸人男性,對他說:「我看過你的妻子,她死了。就死在這裡不遠的南方,在那裡附近,還有一個野豬人的營地。」
 
  獸人男性一開始相當驚愕的樣子,他握緊了拳頭,咬牙沉默了一段時間;當他放開拳頭時,只是別過身去,淡淡說道:「我知道了。孩子,謝謝你。」
 
  「不去找她的遺體嗎?你捨得讓她曝屍荒野嗎?」
 
  「不用了……」
 
  洛伊眼睜睜看著獸人男性離開他的身邊,緊接著攔下那些冒險者,要求他們去殺了野豬人;而他在闡述發生在他身上悲慘的意外時,沒有悲傷與哀痛,只有憤怒與憎恨。
 
  洛伊愣了一會兒,便邁開腳步,向著十字路口的西面走,向著棘齒城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又小又慢,走沒多久,他印在黃沙之上的足印旁出現一顆顆的水印;一顆顆淚水從他的大眼落下,他抽著鼻子,隨著腳步的增多而加劇了他的哭泣。當看不到十字路口時,他已開始聲嘶力竭的哭叫著、哭吼著,但腳步仍不曾停下。
 
  像是被遺棄的孩子,他哭喊著尋著回家的路;當風揚起,黃沙之中卻已不見他的小小身影。
 
 
 
    黃沙之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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