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晚一年出生,他們就會落入「一綱多本」與「建構式數學」的魔掌中。要是多晚幾年呢?天知道「九年一貫」會讓他們變成什麼樣的白痴。看看那些國中生與社會新聞就知道了,當然,新聞媒體的素質也是一年不如一年。藍潔昕早已被她的導師明令禁止,不准再看社會版,那只會讓她的躁鬱症更加惡化。
 
  但學生就是學生,你從來都無法阻止他們墮落。睡過頭是最稀鬆平常的遲到藉口,無恥一點的就會說「我讀了整晚的書準備早自習的小考!」(看他們的小考分數就知道這謊言多麼「高明」);至於頭痛、感冒、發燒等等,也是常見的說詞。該慶幸的是,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名男學生,蠢到用生理痛這種理由蒙騙真正頭痛的導師。
 
  潔昕不喜歡說謊,一般情況她不會多做辯解,但技巧性地避開核心問題是必要的──她可是輔導室第一問題人物,不會有任何人想放棄質疑她的精神問題,這種機會是千載難得。而所有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的巧言善辯令人痛恨。
 
  宇文顥爾說,她空有這等口才,而不去做詐欺犯實在浪費。潔昕對於死黨的恭維感到相當得意,為了感謝顥爾的稱許,回禮即是趁這呆子埋頭於生物課本時,悄悄將他的鞋帶交纏綁在一起。幸運的是,他沒跌入噴水池。
 
  那個年代的高中生只能如此苦中作樂了,尤其對不得已摒棄社團活動的高三生而言,所有的休閒娛樂都是奢侈──大概吧。
 
  至少對大部分高三生而言,是如此沒錯。一大早到學校準備早自習的考試,除了體育以外都是連續的兩堂主要科目,上課、考試、複習,沒有所謂的藝能科目,社團時間也充公用於考試與複習;能夠喘口氣、打打球的體育課簡直是天大的恩賜。
 
  在潔昕的記憶裡,高三差不多就是如此單調,偶爾來個園遊會或校慶,但轉瞬間,他們又窩在教室裡讀書了。難熬,但熬得過。
 
  顥爾總是困在複雜的公式裡,埋怨道是她天賦異秉,才能忍受一切;對於潔昕的荒誕糜爛生活,他可清楚得很。
 
  這名不要命的女高中生晚上都不睡覺,要嘛看小說、要嘛玩遊戲,第二天掛著黑眼圈、手上拿著黑咖啡步入教室,翻翻當天要考的科目──英文和數學除外──考卷總是迅速寫完,然後趴在桌上睡死。之後,顥爾會用歇斯底里的「變態──!」來嘉獎她在社會科的出色表現。他們的英文數學都一樣爛。
 
  對於多方的嫉妒、懷疑,她只是聳聳肩,然後繼續研究遊戲雜誌上的攻略。
 
  沒有那款遊戲,她的成績會許還可以更好。顥爾總是酸酸的想著,他自己也是。打從升高二的暑假,他們就墮入了這個深淵,爾後還連累了幾名同好。這群高三生就此沉浸在萬劫不復的世界裡:魔獸世界。
 
  潔昕猜想,一般實際描述不應該透露這些真實訊息,以避免置入性行銷的可能;但依著史蒂芬‧金的筆法,應當清楚寫出:台灣、台北市、民國九十五年(西元二零零六年)、高中三年級的考生、PlayStation 2、World of Warcraft、口出穢言的周杰倫(你知道的,就是「屌」這個字)、陳水扁(當時他的貪汙案尚未爆發)、紅衫軍(他們的倒扁運動頗為壯觀)、偶像劇(偶爾摻點本土劇)以及可憎的三角函數與《I Have a Dream》。
 
  不行,她還是沒勇氣說出自己的高中母校名稱,而她根本不看電視,也很少聽台灣流行音樂,手上PS2的遊戲則太多了。不可置否的是,簡稱為WOW的這款遊戲侵入她的生命後就再也賴著不走了;她甚至沒想到,數年後,在遊戲中認識的一名成年男子還成為她的交往對象。對一個刻意在遊戲中隱瞞性別的女性玩家來說,確實難以預料。
 
  總而言之,她和這群男生(沒有女孩子想玩這款遊戲)天天在線上碰面,而現實中天天討論遊戲中的種種;其後遺症是除了潔昕以外,每個人的成績都慘不忍睹。最為可憐的傢伙是喜歡潔昕的那個帥氣男孩,不僅校排名由前十名慘跌到三十名外(他們學校的社會組只有兩班),在畢業後被潔昕甩了更是導致他只有重考一途。潔昕後來的評論是「上大學後再轉學不就好了?」
 
  這個年代的高中考生就是如此,他們很認真,但也很瘋。他們總是把壽星扔入噴水池、對賭輸的男孩「阿魯巴」(抓著他們用胯下撞樹)、對同儕說「我沒讀書!」卻考很好、在上課時傳閱漫畫,或是像潔昕一樣──動不動就翹課、電玩打通宵、不紮襯衫、領帶不打好,在每周服裝檢查時對教官阿諛諂媚。
 
  其實以潔昕作為這年齡的參考並不準確。所有同屆的學生都知道有這麼一名人物:在入學時曾經撞破頭、在高一上砸了教務主任的車、高一下亂搞男女關係(「聽說是雙插卡呢!」一名女同學如是說)、高二上被人發現在廁所割腕、高二下開學第一個月沒來上學……所有同屆的人都知道「患有躁鬱症的藍潔昕,推甄上了第一等的私立大學。」
 
  先不論她個人的精神問題,對這所默默無名、混雜職科的公立綜合高中而言,已經算是很了不起的事了。畢竟這所高中連中等私立普通大學的邊都不見得摸得到。但就像先前說的,「為保護當事人,予以隱瞞校名。」可惜這裡是台灣,上私立大學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偉業。
 
  還好高三那年她還算正常,顥爾雖然知道她尋短的可能性不大,但還是很怕她哪天在自殘時力道沒控制好,隔天被人發現失血過多死在宿舍。因為她的室友無法面對情傷,後來搬到其他寢室去了。所幸舍監不曾盡職,顥爾經常可以溜到她房間去,用她的NB玩WOW或PS2……更正,是監視她是否有傷害自己。不過潔昕怎麼把這些東西偷渡進去、又如何接上網路,他從來都不曉得。
 
  縱觀來說,那個沉悶又瘋癲的一年還是值得懷念,潔昕總是這麼想著。那時,她當然不知道自己進入大學後會如何,但就那高中三年而言,最後一年無疑最值得追憶,因為那一年是清晰、並且是僅剩的。
 
  或許也是因為,那是她最後和團體生活的一年。之後的大學幾年,潔昕很肯定班上沒幾人認識她,雖然她的成績依舊頂尖,但她不常出現在課堂上,還提早一年畢業──分組報告到底怎麼過的?──進入研究所後,她的重心就只放在論文與工作上了。當然,還有WOW。
 
  至少她還記得高中同學的名字和臉、還記得她和顥爾坐在教室前曬太陽、還記得畢業旅行時沖天炮竄入了教務主任的裙子底下、還記得他們抱著書只是想考間名字像樣的大學……
 
  至少她還記得民國九十六年的畢業典禮,班上女生哭得唏哩嘩啦,一堆人找她簽名在畢業紀念冊或是制服上,還有一些愛慕者的告白,以及結束後聚餐的歡樂氣氛。民國一百年,她的大學同學穿著學士服,坐在畢業典禮會場,她卻在教授辦公室整裡一堆發霉舊書……還是在咖啡廳工作?還是在WOW刷副本?還是在家睡覺?她真的不記得了。
 
  她還記得高三那年,他們都穿訂做褲,襯衫老是不紮,她是全校唯一可以在夏季穿長褲的女學生(她聲稱「裙子讓我緊張!」而且所有的裙子都被她撕爛了)他們沉浸線上遊戲,他們在課本塗鴉(可憐的黃宗羲被塗得不成人樣),他們討論頭髮,他們午餐時看電視……那年,他們高中三年級。
 
  那年,許瑋倫讓許多人心碎,黃海岱讓霹靂台延播了一檔布袋戲,馬英九宣布參選總統,杜正勝是公認的智障,紅衫軍還在鬧,「大中至正」變成「自由廣場」,高鐵總算開通,貓覽開始營運,棒球迷都關心王建民,中職再傳打假球事件……
 
  那年,他們高中畢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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